那一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坐到院子里,给你这封信。我刚刚做了一个好梦。我又梦见了黄山地区。大约因为昨晚在微博上看了一张风景照,那是黄山西面,另一座高峰牯牛降一带的古村庄风景。于是我梦中制造了那里的一个山谷。我和久违多年的朋友,走在山中的平地上。那地就像火山灰铺的一样,细密,均匀,柔软,平整。两边的山,不高,可也一点儿不低,中规中矩那种。这风物虽然有点平淡,但合乎我的心意,因为家园,是不能过于奇特的。当然,我突然感到缺了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水。于是就有了水。我行走在山谷之中,端直、宽阔、匀整的青石板栈桥上,桥下是湍急的流水,而桥上依次出现牌坊、朋友和农民。我盯着这急流,突然受到了触动。我就想起三峡来,想到给你的文章该怎么写,于是也就慢慢醒来。
看到流水就想到三峡,这是很自然的。事实上我凡梦见三峡,就必然是流水的画面。就正如我一梦见黄山,就必然是在去黄山的路上一样。黄山与三峡,是我做梦的两大主题。在以前,我主要梦黄山,因为去过一次,更因为大城市生活压抑,我就周期性地梦见去黄山,但老兄啊,我负责地说,没有一次真正到达黄山的,要么天色已晚,要么歧路很多,哪怕我已常常把黄山梦移到广州城郊,我还是没上去过。年后,我主要梦见三峡,因为我一直在记录那地方。尤其是年6月与年9月两个淹没节点之后,我梦得更多,而且只梦见故地重游,惊讶地又看到流水,那就像看到久违的恋人,好像分别从未发生过。我梦见流水在峡石间,又开始回转,奔腾,哗哗地响,泛着波光。有一次,我梦见我坐着飞机,从万州上空走了,飞机也贴着长江江面,我看到长江依然是流水!我恨不得在梦中大叫,告诉世界这个发现:原来蓄水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于是,我照例欣喜若狂……
然而我很久没有梦见去黄山和三峡流水了。孔子说:我很久没有梦见周公了。我想这是有含意的,他深爱旧道德,就搬出周公来批判现实。如果失望之极,他也会泄气,懒得请周公出马了。至于我,我没再梦去黄山,是因为总是去不到。到现在也不怎么梦见三峡了,是因为醒来后也总是失望:其实,没有流水。不仅三峡没有,黄河、金沙江、怒江、岷江的好地段都快没有了。我确实不能再沉浸在三峡的美梦里了,因为梦醒时分,伤痛总是难免的,作为三峡的拍摄者,近几年也不敢去了。我那些江边故事,已写了很多遍,每次都用尽心力,也实在很累了。联想到我十多年来,并不顺利的个人经历,突然想到姜纬先生说的,“这是两条线”,是的,我个人生活与三峡命运,这两条线并行在一起,相互影响,使我久久不能自拔。我终于明白了:事实上写三峡,对我是一种严重的伤害。虽然我曾享受过它的美,还有所谓创作的快乐。就好像承受不住一场不该发生的古典爱情一样,不是每个人都是三峡的屈原或杜甫—他们也一个死在流水中,一个死在流水上。
以上文字节选自《江流有声》一书的序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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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颜长江的三峡,是他收入近万幅胶片和六十万字日记随笔中的三峡;这也是所有中国人的三峡,是藏在历史沟壑中为无数文人骚客咏叹的三峡。虽然,现在,这一切都在水底了,但没去过的人,后世的人,通过这本书却可以想象水底下曾有如何的活的世界、好的故事,想象屈原当初顺着这条溪谷走出家乡的情景……
愿,山高水长,江流有声。
内容简介:
本书是关于长江三峡市库区沿岸的故事合集,以地理为顺序写川江蓄水前的沿岸风物,即长江犹是流水的最后年华。这些短章,主要写作于-年,部分为近作。前半曾在《万科周刊》之《山峡》专栏刊登,后半曾在《城市画报》之《涉江抽思》专栏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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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颜长江,广东梅县人。年生于湖北省秭归县。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系。现居广州,任《羊城晚报》图片总监。出版有《广东大裂变》《最后的三峡》《三峡日志》《我就是为它而来》等著作。年至今,“三峡”“夜间动物园”和“纸人”系列摄影作品在中国平遥、北京、上海、广州、连州和韩国首尔、法国巴黎、日本东京、瑞士伯尔尼以及意大利等地展览,被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旧金山M0MA、重庆美术馆等机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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