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瑞士深度游“节选的内容为法国文学家维克多·雨果旅游瑞士途中伯尔尼写给其夫人阿黛尔的信。
年,·雨果(-)经瑞士的莱茵河前往阿尔卑斯山旅行;年,在比利牛斯山旅行。雨果逝后,《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游记》于年在巴黎出版。雨果的游记,以丰富的历史知识与宇宙意识,超凡的想像力和敏锐的观察力,呈现了大自然中无可比拟的壮丽。9月17日子夜,伯尔尼
无论我到哪里,我的阿黛尔,我的第一桩事就是给你写信。一安顿下来,我便要来桌子和墨水,准备写信和你谈心,和你们大家,我钟爱的孩子们,你们既然是我心的一部分,你们也应分享我的思想。
也像到达卢塞恩、苏黎世那样,我是在夜间到达伯尔尼的。在这个时间到达某个城市我并不觉得讨厌。这样初到一个城市你就可以接触到夜里黑暗和光明的混合体,亮光给你显现出事物,而阴影又把它们隐没,于是便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夸张而又若虚若幻的迷人景象。这是一种已知和未知的糅合,恍惚如梦,任意飞驰。有许多在白天只是很平凡的东西,但是在暗影中就会萌发出无限诗情。白天这些事物平淡无奇,黑夜里事物的轮廓就膨胀开来。
现在是晚上八点钟,我是五点钟离开滕城的。两点以后太阳渐渐偏西,月亮,已近上弦,在我身子后面升起,悬挂在斯托空山残缺的峰顶。我乘的四轮马车在一条上好的大路上奔驰。——我的这辆马车,只换了个车夫,不知是谁安排的。
我现在的这位车夫相当别致,他是个大块头的皮埃蒙特人,脸上一圈乌黑的络腮胡子,戴了顶大漆帽,身子罩在一件十分宽阔的车夫常穿的那种多层领黄皮外套里。外套内衬黑色羊皮,外面镶嵌着红、蓝、绿色的皮块,上面彩绘了各色奇幻的花卉图案。外套略略敞开,可以看到里面橄榄绿的丝绒上衣、短外裤和皮护腿套,腰里挂着一条四十苏制作的有着拿破仑肖像的表链,上面还串着一把开表的钥匙。
所以在我面前是黄昏时分泛白的天空,身后是月色映照的淡灰色天宇。在这双重反光中看过去,景色绝佳。不时地我瞥见左边,阿尔山那黑黢黢的深沟里拐角上一片银色。这里的房屋都是山区木屋款式,小而精致,淡淡的月光照着大路两旁的木屋正面,露出赭红色窗户,屋檐低垂。
经过时我注意到在这大雨滂沱又多风暴的地区,房屋屋顶十分宽广。屋顶就是因为雨多才大起来的:在瑞士,屋顶几乎覆盖着整座房屋;在意大利,略去不少;在东方,完全消失。
我继续写下去。——我凝视着这些树的轮廓,这使我愉快。马车夫下去安装轮辐的时候,我欣赏了离大路百步之遥的那片草地上的一棵枝叶繁茂的胡桃树。安装轮辐是个好兆头。机修工吹着口哨。背景行将变化。
这时大路随着圆形山头向下延伸,在我左边,透过路边的一排树,月光下,在隐约可以望见的涧谷深处,有个影子,一幅光彩炫目的风景,有一个城市猛然在眼前出现了。
这就是伯尔尼和它的涧谷。
我仿佛身临中国城市的一个灯笼节日之夜。这倒不是因为那些房屋的屋脊特别清晰,特别虚幻,而是在一片杂乱的市尘中有那么多灯火,那么多蜡烛,那么多提灯,那么多灯盏,在所有人家的窗扉出现那么多星星。有条白茫茫的大街在布满大地的群星中间划出一道如此璀璨的银河。两处塔楼,一个正方,矮墩墩的,另一个秀挺峭拔,奇妙地显示出这座城市的两个极端:一个在圆圆的山头上,另一个则在涧壑之中。阿尔地处峭壁之下,虬曲如马蹄铁形,拔地而起,宛若一巨镰割草,草就是那堆灯光点点的屋厦。面前,碧空深处一轮明月好像节日的火炬似的投下光辉,如此温馨,淡泊,和谐,难以形容。我现在看到的仿佛已经不是一个城市,而是一团影子,一个城的梦幻,一个宇宙中不存在的小岛,锚泊在这大地的涧谷之中,无数精灵照得它一片辉煌。
车子下山的时候,这城市美丽的侧影多少回时而散开,时而又重新敛起,那幻影乍聚乍散。
随后,我的马车过了桥,在一个尖形拱门下面停住。一位老者正跟两个穿绿制服的兵士谈话,他们过来查问我的护照。在煤气灯光底下,我看见墙上贴着一张走钢丝艺人的海报,还有画像,于是我蓦地从我的中国梦幻的云端落下,降到伯尔尼,这八十二个州中最大的州的首府,这个有三百八十一万九千居民的大邑,各国大使的府邸所在地,坐落在北纬四十六度五十七分十四秒,经度二十五度七分六秒,海拔一千七百零八法尺的城市。
我刚从这种陨落感中稍稍恢复过来,就又继续前进,这一下我走进了一家叫绅士的旅馆。——又是一次跌落,因为绅士旅馆实际上是一家破败不堪的小客栈。房间里一股霉味,白色窗帘也由于年深日久而发黄,五斗柜上的铜家什生了铜绿,墨水成了黑淤泥浆。总之绅士旅馆的确特别,没想到在如此干净的瑞士竟会冒出这样一块布列塔尼式的瘟脏的绿洲。
我之所以在卢塞恩滞留,并非因为里矶山,而是为了比拉特山。比拉特山悬崖笔陡,野旷,景色绝佳,惟不易登临,故为游人所舍弃。但是我于此情有独钟。里矶山比比拉特山低十四法尺,可骑马而上,只有一些合乎市民口味的山坡,整日处处都是游客。里矶山系众人用武之地,引不起我多大兴趣。可是坏天气持续使我无法登上比拉特山。一个塌鼻子的向导,法国旅客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奥德里,不肯为我导游,我只好就到里矶山为止。总之,我对里矶山并不抱怨,不过我心里还是喜欢比拉特山。
在可怕的名叫弗洛?纳采尔的剥皮匠那里刮过胡子之后,十二日上午八时我离开卢塞恩去里矶山,九时卢塞恩城号汽船把我载到魏吉斯。这是湖边的一个美丽小村庄,十时我在此马马虎虎吃过午饭,然后就离开魏吉斯,开始爬山。我算是雇了个向导,实际上我的全部行李只是一根手杖。
途中遇到过两三批商队,带着马、骡、驴、粮袋,包铁头的登山杖,牵牲口的向导,解说景物的向导,等等。有些旅行者把里矶山看作勃朗峰,一些山里的堂吉诃德先生决心要攀登一番,他们驮着巨人卡夏的偌大箱笼爬这么个小土丘。——当然,里矶山确实很美,游人上下只要带一根手杖就成。我的阿黛尔,你还记得我们去蒙当凡尔的那次旅行吧,里矶山的高度也就是比那里高一倍,蒙当凡尔差不多有两千五百法尺高,里矶山大约有五千法尺。
从魏吉斯登里矶山需三小时,可以分作四段。
从树林下面的一条路开始,低低的枝柯老是钩住英国女游客衣裳上的花边,这里有些娇丽的赤着脚的少女给你送上几只梨子和桃子。这林子杂栽着果树。时不时地,透过树叶绿荫隐隐映现出湛蓝色的湖水,在两棵槜李之间可窥见小船来往。接着,一条山径,有些地方实在难行,援峭壁而上,自山脚到顶峰间几乎遍布峭壁。再上去就是一片绿茵斜坡,至此路径亦更加开阔,有一座题作“冷浴场”的房屋和另一处叫做“通行税征收处”的地方为坡地隔开。然后,从“征收处”有一条崎岖小径直通顶峰。从这里可以看到卢塞恩,小径旁临深涧,那涧谷深处就是居斯纳赫了。
开始的两段路,每段路程差不多用了一小时,后面每段用了半小时。
头一段只是一个愉快的散步,第二段则相当艰苦。天气很晴朗,太阳当空直射沿着小径的白色峭壁,小径随处都筑有脚手架和砖石结构支撑加固。古老的洪积拱壁因暴雨山洪不断冲刷已经散落,碎石堆满了大路,我在高墙缺口的钉头上缓缓向前。我不时见到石崖上总有一幅蹩脚图画,指示这里是这条险道上的一个站口。
半山腰有一座小教堂,在上方两百步处,有块已经从山体脱落的岩石,人们称为“石塔楼”,路就从那下面经过。浓荫清凉,一掬泉水从拱穹溅在汗流浃背的游人身上,那里放了一张凳子,坐不得,坐上去会得胸膜炎的。
“石塔楼”的确奇妙。它上面是一块人爬不上去的平台,一棵高大的松树昂然挺立。几步之外,有一瀑布奔腾于山涧之内,四月里吼声如雷,入夏则如银练素垂。
到达院坡顶上,我不禁气喘吁吁,只好在草地上坐一会儿。大块大块的乌云已经遮没了日头,所有的屋宇都不见了,自天而降的黑影给了这无限苍茫的大地一种昏沉阴冥的感觉。湖中有山有岬,尽在脚底,我还能清晰地分辨得出中间的突出部分,岸边和狭长的颈部,我仿佛看见一群毛茸茸的山妖水怪围着这湛蓝色的水池,大张着口开怀畅饮。
休息了一会儿,我又开始攀登……
18日,清晨6时
这封信我就写到这里,我的阿黛尔,好立即寄给你。天气变得可怕,大雨如注,我想把路程改一下。不可能折回向北,我准备南行,这样可以再见到蓝天和太阳。我赶紧把这告诉你。你给我写信,寄马赛好了(不必写名字,留局待领)。我渴望得到你们的消息,我的阿黛尔,收到此信后就给我写信吧,还有我的蒂蒂娜,你也要写,告诉我你每天做的事,盼你玩得高兴,如我所望。
我的夏洛,多多,黛黛,你们也给我写信啊。——我要把你寄至科隆的信寄回去。——因为现在立即要寄出,我就写到这里。吻你,我的永远可爱的阿黛尔,还有你们大家。——以后到里矶山再写。
你的维克多
我即将去洛桑。
(本篇文字选自上海人民出版社年版《法国和比利时游记》,本篇摄影:谷野)
地名指南
伯尔尼(Bern)
瑞士首都,位于中西部阿勒河的两岸,海拔米,城市面积的30%是树林和公园。横跨阿勒河的7座宽阔大桥连接着伯尔尼的老城和新城,老城在西岸,新城在东岸。伯尔尼老城始建于12世纪末,至今已有多年的历史筑。中世纪的伯尔尼已经是一个极具影响力的城市,为了遮风避雨而兴建了长达6公里的拱形骑楼。圆石铺就的光亮街道、红瓦白墙相映生辉的房屋、各有典故的街心彩柱喷泉、16世纪的钟塔以及始建于年的哥特式大教堂…….伯尔尼老城整体保存完好,古香古色,充满中世纪韵味。新城区虽现代化,但建筑风格及景观风格都力求与老城达成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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